丰子恺养鸭记趣

暗香疏影

　　除了假日有长长大大的四个学生———两大学，一高中，一专科———回家来热闹一番之外，经常住在家里的只有三个半人：我们老夫妇二人，一个男工，和一个五岁的男孩。但畜生倒有八口：两狗，两猫，两鸽，和两鸭。有一位朋友看见了说：“人少畜生多。”
　　
　　而这许多畜生之中，我最喜欢的是两只鸭。
　　
　　今年暮春，一吟（就是那专科生）从街上买了一对小鸭回来。小得很，两只可以并排站在手掌上。白天在水田游泳，晚上睡在一只小篮里，挂在梁上：为的是怕黄鼠狼拖去吃。一天半夜，听见室内哗啦哗啦地响，后来是鸭子叫。我连忙起身，拿电筒一照，只见地上一只小雄鸭仰卧在血泊中。仔细一看，头颈已被咬断，血如泉涌了。连忙探望小篮子，小雌鸭幸而还在。看着残生的小雌鸭，叹了好几口气。
　　
　　后来一吟又买了一只小雄鸭。自从那件血案发生以后，我们每晚戒备很严，这一对续弦的小鸭，安全地长大起来，直到我们迁居新屋，小鸭已经长成一对中鸭了。新屋旁边有篱笆围着一块空地。我们在篱笆内掘一个小塘，就称为乳鸭池塘。一对鸭子尽日在此逡巡游泳，在我的沉寂的闲居生活上增添了一种生趣。不知不觉之间，它们已长成大鸭。它们晚上睡在屋檐下一只箩子底下。箩子上面压上一块石板，也是为防黄鼠狼。谁知有一天的破晓，我睡醒来，听见连新———我们的男工，在叫喊。起来探问，才知道雄鸭又被拖去了。那雌鸭放出箩来，东寻西找，仰天长鸣，“轧轧”之声，竟日不绝。
　　
　　雌鸭“丧其所夭”之后，一连三四日“轧轧”地哀鸣，东张西望地寻觅。后来也就沉静了，但样子很异常。从前的邻人周婆婆来看见了，说她是需要雄鸭。几天后，周婆婆提了一只雄鸭来。雄鸭立刻跟着雌鸭悠然而逝，直到屋后篱角，花阴深处盘桓了。
　　这一对鸭就是我现在所喜欢的畜生。这两只鸭，我决定养它们到老死。
　　（摘自《中国人的动物故事》南方日报出版社出版）